第57章 三鞭祭神引魂索
破晓,祭神台。
早膳时间刚结束,奉门上下所有弟子便一拨接着一拨纷至沓来,为了见证此刻,大家秩序井然地排列成波浪形态,整齐划一,场面甚至比司刑长老继任那天还要壮观。
上席有四座花亭,奉家的司刑、司学两位长老以及门主分别端坐其中,庄严肃穆。
剩余那座空闲出来的亭子,据说是从不露面的司法长老的尊位。他的派头一向如此,人可以不在,但不能没有。
中央是一块正正方方的大祭坛,四周分别立着青龙仙柱,下段位置是四根粗壮的灵锁,长链牢牢封锁住季演的筋脉,叫人动弹不得。
他身上的玄衣已被浸透,但看不出任何血色,只是衣摆处不断有血液滴落,他上身微倾,苍白的脸恍若一个刚从地狱而来的幽魂。
上千双眼睛狠狠逼视着这只魔鬼,若是由山头往下俯望,便能看到成片成片的白,围堵着那丝仅剩的黑。
他已死路一条。
“魔族余孽季演,三番五次上门挑衅,残忍杀害奉门弟子,他食傀挖心,安插傀儡于奉书楼,毁灭文姑长老灵体,此魔若是不除,天道难安!今日特请天神赐予引魂之索,鞭其三魂七魄,毁其魔身,消其戾气,祭逝者英魂,扬仙门之威!”
“鞭邪魔!祭英魂!鞭邪魔!祭英魂——”
弟子们群情激昂,整齐的呐喊声穿透山河,撼天动地。
鬼师父鼓动完众人情绪后,便双手举起那块镶嵌有“聿”字的令牌,运足内力昂首望天大声喊道:“司幽天神在上,老夫持奉门仙宗法令,特请天神通灵施法,显魂索,灭邪魔!”
这段话刚结束,全场屏气凝神寂然无声,可原本应该“显灵”的天色却连屁都没响一个。
鬼师父遭了冷场,自负认为是天神耳背,于是调整状态又高声喊了一遍,没想到一句话还没结束,他手上那块令牌便极为不耐烦地脱离他手,直直往季小晴的花亭处飞了过去。
一个大大的“聿”字端端正正地出现在了季小晴的面前,台下那近千双眼神也跟着移到了她的身上。
若是以往,正常的流程应该是“通灵”过后,那天神便会现出法器开始施刑,但这次不同,这次奉家多了一位货真价实的“司刑长老”——论品级,季长老远在鬼师父之上。
这番被动地权力转移,令空了手的鬼师父一脸羞愤,他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一把折扇,瞎晃着高昂说道,“也对,季长老既然司掌的是刑罚,那这鞭魂之刑,老夫就不代劳了。”随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,竟还歪嘴笑了笑,“那便由季长老接法印,请魂索鞭邪魔吧。”
大家神色各异,都在猜她究竟下不下得去这个手。
人人都知道季演是由季长老亲手抚养,之前书楼还传出过消息,说是季演灭自家门那天甚至还无情将她杀死,如今想来,若不是那魔头突然良心发现放她一命,便是季长老有仙身保佑大难不死。
这亲人反目成仇的戏码,简直比从鬼师父嘴里吹出来的故事还要刺激。
场面比刚才那一段还要肃静。
季小琴知道他们都在等什么。
她坐立亭中未动分毫,清澈的桃花眼注视着那个“聿”字。
“若真想置身事外,就不该借他人之手,我提不动你递过来的刀。”
下方的弟子们替她捏了一把汗,连呼吸都差点憋没了。
鬼师父合上扇面气冲冲地“哼”了一声,而后又阴阳怪气故意问道:“都说季长老心善仁慈,没想到竟会公然蔑视仙威,莫不是对这魔头怀有昔日旧情,舍不得将他处死?”
季小晴捏紧了手中的杯子。
鬼师父:“噢也对也对,毕竟养了…二十来年吧?感情深厚也是可以理解,这样吧,您上祭坛请魂索,由我来亲自鞭这魔头,如此您心里也能舒坦些,怎么样?”
季小晴收了一口气堵在胸腔里。
“你若自己没有这个本事,就不要浪费大家时间,不如都回去睡觉吧?”稍一偏头,遮在角梁上的纱帘就立马盖了下来。
众人与令牌被她隔在了视线之外。
就在纱帘即将全部落下之时,她才趁机往祭坛中央那人瞄了一眼。
他竟看也不看她,连个像样的表情都没有。
那令牌仿若活物一般,在季小晴这里碰足了灰,就不再自讨没趣,但也没有回到鬼师父手中,而是开始自散灵气,在后方生出了奉聿的长老法印,引来白虹贯日,不多时,那祭神的香炉中就逐渐现出了法器的形状。
“引魂索”躺在炉中,外形犹如一把锋利的宝剑,但它比不了其它法宝那般耀眼,若是与香灰埋在一处,甚至都低调得看不出来。
但它的绝妙之处,是因其全身藏着九十九颗勾魂暗钉,它们细如人身寒毛,通常肉眼瞧不出来,且那些东西鞭上去并不伤及皮肤,它们只会挑筋骨、剥魂魄。
鬼师父飞身过去将它握在手中,鞭体的长度与男人的身段刚好匹配,这绝对犹如贴身法器,看得台下的弟子均是一阵惊羡。
他一步一步走向祭坛中央,正对着季演。
季演抬起头,整双眸子都失了光泽,他的表情轻蔑淡漠,一身傲骨从不示弱。
鬼师父嗤笑一声,刻意调整站姿,使那座遮了纱帘的花亭与季演的方向完全对立无遮挡。
而此时,亭内的季小晴垂着头已经不知在干些什么了……
她手里胡乱捏着一串葡萄,颤颤巍巍地将它们一颗一颗摘除,又轻轻地撕下外皮,把里面的葡萄籽挑了出来放在桌上。
一粒接着一粒……
“那么季长老,我就来代您施这个刑了。”
——耳边有相当难听的声音传了进来,她咬着下唇内侧,挑籽的两根手指越来越冰。
“阿演……”
白玉桌上摆放着几列整整齐齐的葡萄籽,不留神被接连好几滴热泪冲破了队形,“睡一觉吧。”
一觉醒来,便是来生。
“啪——”
抽打声响彻天际,如撕裂夜空的惊雷。
一鞭魂伤,凄厉声破喉而出,季演的身子滚烫如火,五脏六腑剧烈翻涌,深红的眼眶里现出傀火之影。
“啪——”
二鞭魂离,他痛彻失声,傀火瞬间熄灭,魂魄在体内痛苦抽搐,勾魂暗钉牢而深地刮住他的筋骨,准备生剥魂魄。
场面过于惨烈,已经没有弟子愿意再看,通通别过了脸,甚至奉诀也紧蹙着双眉偏朝一边。
这一偏,视线就不经意转到了季小晴的花亭上。
通过从帘内透出来的人影,模糊中好像看到那人颤抖着肩膀,在桌上不知抓了什么东西正一颗一颗放入口中。
错愕之下,刑台上的人已经扬起手准备开始抽第三鞭了。
“且慢!”这突如其来的叫停声正巧赶在了落鞭之前,顺利凝住了场面。
底下震惊一片,纷纷朝台上的奉诀望去。
鬼师父收回引魂索,眯着眼看他到底要做什么。
奉诀毅然起身,眼底无神,不知是在看季演还是在看鬼师父,“季演乃天下一大邪患,手段残忍,其罪当诛,而他身后是支离魔山,听闻近年来,四方魔修向东而行皆是为了投靠支离,今日鞭魂虽除了魔头,但人间邪性未消,不如…不如吊着他一缕残魂,诱其魔军下山,再一网打尽不迟。”
“怎么还盼着那些脏东西下来呢?”鬼师父摇头望着亭中那人,心里觉着他当真是变了不少,“季演是纯种魔子,而山上那群魔修不过是些枯枝烂叶,二十多年都不敢放肆,对我们够不成威胁,改天随便寻两个弟子一把火烧了那山便是。”
这话弟子们可不敢苟同,一个个纷纷低起头来。
谁人不知那支离山是魔、傀两族的地盘,天神都管辖不到的地方。魔修尚且可除,但那些深不可测的傀呢?前几日奉门染上傀毒,个个跟恶犬似的乱咬,连季长老都险些被掐了脖子,这还凭什么能烧得起人家的山?凭你鬼师父那一张嘴使劲地吹吗?
没有人敢回应他,甚至连身子都不敢动一下,生怕一动就会被他“随便”招呼了去。
奉诀沉吟片刻,又不经意瞥了瞥旁边那座花亭——桌上的那些细细碎碎的小东西似乎都被她全部嚼完了。
“我曾去过那个地方,可谓是,魔鬼邪祟之地。”
“奉决呀,那偏山旮旯就算是再邪乎,也不影响我们处置季演吧?”
“吊他一缕残魂不比死了轻巧,听闻魂魄被抽离后,神识也会彻底消失,与其送他个痛快,不如叫他生不如死,又求死不得,岂不更好?”
“嚯,”鬼师父觉得他是越来越扯了,“那老夫书楼里殒命的那几个弟子,他们就轻巧了?”
场下的各位开始心慌了。
这二位……莫不是会吵起来吧……
奉诀适可而止没再继续争论,而是将目光正式锁在了季小晴的花亭上。他礼貌行礼,缓缓说道:“季长老也曾身居支离山,应该能知晓晚辈想要表达之意。如今奉门傀毒未清,支离魔气未除,季演他…死不得。”
奉诀这是直接越过了鬼师父,往季长老那边请命去了。
鬼师父一听就觉得很不舒服,立即又羞愤了起来,心道怎么一个个的都在故意排挤自己?疯婆娘文姑是,悖逆人伦的季长老也是,现在就连奉诀这根小木头也在跟自己作对了!
“奉诀!你还请示季长老做什么?他俩可是一家子,小心到时候咬到你的腿!季演非我奉门一家之敌,留着他是为天下隐患哪!”
“一缕神识不清的残魂,也好活不到哪去。”奉诀转身回去远望他,语气坚毅,“鬼师父冒然将他处置,您可有想过身中傀毒的那些弟子?没有解药他们怎么办?”
“那些弟子死了便死了!把他们隔离起来再焚化了尽,任它傀毒再深又当如何?但魔头若是不除,别说是一个奉门,哪怕是其余仙门也迟早会染了魔气!”
鬼师父这话,当真是寒了少年们的心。
大家交头接耳纷纷议论,都说他毫不顾及弟子性命,又是作为司学的长老之尊,怎能当着晚辈的面说出这种话来!
或许是怕他又口无遮拦继续再讲,奉诀也收了情绪,偌大的祭神台仅剩下弟子们在悄声细语。
片刻后,那座盖下了纱帘的花亭终于有了动静:“老鬼,你好大的格局啊。”
季小晴掀开帘子走了出来,一股浓烈的葡萄味随之散出。
她的目光牢牢锁在了鬼师父身上,“你方才那两鞭,打得可还过瘾?”
台下立马一片死寂。
“还行,”鬼师父将引魂索的下摆故意摊在了另一只手上,是想让对方看得更清楚些,“就是这东西骨头太硬,有些……费力?”
季小晴飞身而下,挡在他与季演中间。
“那最后一鞭,不如还在我身上?”
“哎哟哟哟!不敢不敢!”鬼师父假装一副害怕模样,还做作地连退了好几步,“您可是能与聿长老品级持平的司刑长老,动不得动不得哟。”
季小晴未搭理他这番刻意的动作,而是面朝台下的弟子们开始缓缓发言:
“季演之所以回归魔途,是老身…一步一步害他至此,老身曾在他幼年时,亲手赐予过不幸。当年文姑身死,季筹求老身救她一命,老身跟他说……至东之地,有座支离魔山,支离,有一魔子,以…以魔子血引入人体,可…死而复生……
“后来,老身假借闭关之名,帮助文姑与其幼子…对季演…割肉放血…一念之差,结果二人均是只剩灵体,并且导致季演痛恨仙门。
“是老身,害了季演,害了仙门。”
此番话,引得所有人瞠目结舌。
不过,她不知道当前季演是何表情。
她的目光刻意躲避了这个人,也不知他究竟是否还清醒着,又是否听到了这些话。
不敢想,不敢看。
只是阿演,若你知道,在你身上发生的所有苦痛,都是由我亲手策划,你会不会恨我,会不会连剩下的那缕残魂,都不愿接受我?
会不会连仅有的那百分之三十,都不再留给我了?
不敢想,不敢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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